收拾衣櫃時，在上層一隅發現了一個被遺忘的枕頭，塵灰飄轉，幾縷由時光織得的蜘蛛網伴它沉睡。
這是蕎麥枕，或者，這是關於奶奶的回憶。
只記得那時我還年少，正是無知輕狂的時候；她卻已衰老，兩鬢蒼蒼，眸子深陷，視力漸弱，依稀籠著層薄霧飄渺，眉毛掃入鬢角，時光留痕，無言刻下。
奶奶常拉著我坐在老屋前的階砌上，撿來一根針、幾塊布、幾絲線。一縷陽光灑落，一地斑駁，幾珠光順著她銀白的髮絲滑落，恣意地在階上舞蹈。她順著光與影，眯著眼，要把細線插入針孔，卻總是枉然。終繫上了，卻早已是汗珠涔涔。
她嫻熟地舞動著針線，一穿一出，在織一首曲子似的，針腳密密地趴在音符上。最後，她把剛摘的蕎麥種子倒入布袋中，縫上口子，陽光也被她刻意關在了裡面。一個方方正正，伴著清香的枕頭，被陽光淘洗著，一副懶洋洋的樣子。
她滿心期待地將蕎麥枕頭遞給我，眼裡閃動著期待。可我卻覺得這枕頭太硬太咯，而且異味難聞。奶奶道，“你這孩子，蕎麥是能活血的，而且硬枕頭睡覺對身體好，特意為你做的”。
我使性摜氣，一把將枕頭推開，甩了幾裡遠。那枕頭的口子被弄破了，滾出些蕎麥種子。我任性地跑進了老屋，猶記得被我留在身後的那撇殘影，那聲嘆惋，那撒出的蕎麥種子，莫不是奶奶心頭落下的一滴滴血？
我駐足已久，與這破了的枕頭相顧無言。幾顆蕎麥種子灑落在衣櫃的角落，滴答滴答，時光荏苒，暗香未逝。
如今，輕輕將蕎麥枕捧起，置於床上，溫一壺月光，俯身睡下。枕頭上密密匝匝的針腳宛若奶奶爬滿老繭的大手，拍撫著我的臉頰；蕎麥之清香，似條水藍色的飄帶，縈繞著，舞動著；又似記憶深處奶奶唱的歌謠，時起時落，小床變成了小舟，旋律水波般推動者它，搖曳著，醉意襲人，我很快便入夢了。
再一次聞得滿屋馨香氤氳，已是清晨。才發覺我嘴裡含笑，腦袋微偏，幾顆蕎麥種子，調皮地跳出。這一晚，好一次長夜安眠！
我跑下床，找來針線，要把這枕頭縫好。邊縫邊思忖著，覺著有隻無形的手在另一頭扯著我的針線，或者是在教我如何在悲歡離合的人間路上縫縫補補。是奶奶！是奶奶！
奶奶，我終懂得你織在蕎麥枕中的那份不變的愛。我一定會珍惜這份愛，這份力量，變成你希望我成為的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