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光容易把人拋，紅了櫻桃，綠了芭蕉；我在黃昏，你卻在晨宵。
——題記
青枝
當我剛學走路時，總要咿咿呀呀下樓玩。我家卻住在叢叢居民高樓的頂層，那時沒有電梯，於是外婆便踏著她那雙小腳，一天幾個來回，顫顫巍巍地抱著我上上下下。外婆那雙花布鞋小巧精緻，黑色的鞋頭攢著小串小串的粉珠，白色的布絨鞋底與深黑的鞋面界線分明，最妙的還要算那青蔥的綠葉，錯雜地簇在鞋面上，生機盎然；風吹過外婆的褲腳，我總不時覺得會從布鞋上吹出一團茂密茁壯的葉芽兒。
那天，我一如既往地嬌著，鬧著，要外婆抱我下樓。她笑著溫柔地諾著，下樓的時候，我依在外婆懷裡，一上一下，一起一伏；外婆視線總離不開我，可沒注意一步跨了兩級臺階，她小腳一崴，絆倒了下去，她卻立即彎腰，頭緊緊地貼著我，兩手交叉把我緊緊地樓在懷裡，自己卻硬生生地撞在地板上……當我睜眼的時候，生生映入眼簾的是外婆腿上的一大個血口子，殷紅的血順著她的腿流了下來，染紅了血襪，暈紅了綠葉。我嚇的哇哇大哭，哭聲從樓頂竄到樓底，外婆疼得直叫喚，疼得起不了身……夕陽西下，樓道的小視窗外是橘紅偌大的夕陽；樓道的小視窗下，是滿腿是血的外婆和嗚咽著的我，下班回家的媽媽看到了這一幕，也成了“淚人”。
繁花
“轟隆隆—”開向小城的班車發動了，我靜靜地坐在最後一排，頭倚著沾滿灰塵的窗子，目光呆滯。忽然從人群后飛來一個熟悉嘹亮的聲音—是外婆!她提著兩大袋水果在滿是煙塵的小土路上吃力地奔跑著，雜亂的髮絲沾在額頭上。一步一巍，臉上的皺紋滿是歲月劃刻的痕跡，我感覺有涼涼的東西滴落在手背，是我的眼淚劃過面板。我大聲地喊著外婆，機車卻開動了，滿滿灰塵後的，是佝僂的外婆，斜陽下的她，背影有些瘦削……
空蕪
外婆住院了，連她最喜愛的花布鞋都被放在床底，任灰塵散落。套在她身上的，是大號病號服和肥大的拖鞋。要是她知道，她一定會掙扎反抗，可現在，她的眼裡只有空蕪，她連誰都不記得了……她的頭上佈滿銀絲，眼神空洞，彷彿一夜間老了許多。我低著頭坐在病房裡，看著那雙布鞋，那與這病房裡一切白茫茫格格不入的黑，我心裡梗著什麼東西。我走出病房，走到走廊盡頭。那兒開著一扇窗，窗外是夕陽，所有天穹下的東西都鍍了一層薄薄的橘色釉，有風輕輕鑽進來，仍是夕陽，我又想起了滿腿是血的她，車尾後的她……林海在西風鼓吹下湧動著，雲層上的神明是否聽得到孤窗下少女的祈禱？
親愛的布鞋啊，像一陣風，我卻抓不住它的尾巴；像一場陣雨，我卻錯過了雨後彩虹。別讓我在錯過您，親愛的外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