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的清涼還未散盡，窗透初曉，奶奶早早地起來，下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梳頭。她愛惜地拿起爺爺送的木梳，小心翼翼地梳著自己黑白交織的頭髮。少頃，她放下梳子，倏地發現梳子上纏著幾根白髮。她緩緩轉過身去，朱顏辭鏡花辭樹，現在站在鏡子前，有些茫然，有些驚訝。
爺爺端來了洗臉水，溫柔地拉起奶奶的手，像是安慰：“不照了，越照越老。”“我就是發現白頭髮又多了。”奶奶嘆了口氣。“沒事，我不嫌棄你有白頭髮。”奶奶欣慰地笑了，笑得有些沉重，眼角皺起了細紋。
早飯後，奶奶出門去了。將近中午，爺爺擇菜的時候，奶奶回來了。爺爺對奶奶的笑意盈盈感到奇怪。他打量了奶奶很久，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奶奶的頭髮上，頭髮烏黑柔順有光澤。爺爺有些驚愕地走向她，用粗糙的大手掀起她最外層的頭髮，又翻了一下里層的頭髮，找不到一根白髮了，裡裡外外都是黑的。然後失落地轉身，口中還唸叨著：“老了就是老了，把頭髮染黑也回不到過去。”
奶奶只是笑笑，默不作聲，慢慢地走回房間，口中還自言自語：“我不怕老，我也不怕白頭髮，我怕……”
午飯的時候，奶奶試探著問道：“以前上班的那個林場，樹種完了，我又找了個林場，下午去上班。”爺爺的臉突然陰了下來，有些不高興地回了一句：“說過多少遍了，不要去種樹，你都多大年紀了，受得了這種累活嗎？”“沒事。”奶奶寬慰道。“你染頭髮不就是怕老嗎？可是現在幹這些活老得更快！”由於動了氣，爺爺咳嗽了幾聲。奶奶把藥拿來，給爺爺吃下，然後開始跟他講道理：“你看這些藥也不便宜，趁我還有力氣幹活的時候多掙點錢，給你買藥。省得你說兩句話就咳嗽。”經過奶奶的幾番勸說，爺爺同意讓她去看看，但是他要跟著一起去。
爺爺跨上他那輛老式自行車，奶奶斜坐在後座，他騎得很平穩，可是她還像當初那樣緊緊攥住爺爺的衣服。爺爺載著奶奶，騎進了阡陌縱橫的油菜花海。
到了林場，監工對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大喊：“這位老太太，看您這一頭白髮，也有六七十歲了，在這兒幹活出了事兒怎麼辦，趕緊回家去吧！”奶奶聞聲，緊張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，突然想起自己染過頭髮了，才放心地輕舒一口氣，淡然地走了過去。爺爺似乎明白了什麼。
“你多大年紀了？”監工的口氣不太好。
“五十多。”奶奶滿臉堆笑。
“那就行。看你這一頭黑髮，也沒多大年紀。明天來上班。”
爺爺愣在原地，眼眶裡淚花盈動，他緩緩地轉身，奶奶正得意地與熟人說：“就怕他們嫌我老，不收我，上午特意去染了頭髮。”
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，在地上灑下斑駁的樹影，奶奶站在樹下笑著。微風掠過，吹散了奶奶的黑髮，樹影憧憧，恍惚間，爺爺看見了隱藏在奶奶黑髮下的那一縷白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