願相攜,一世安(二)3000字作文

亦鳶一進內間便感覺到氣氛不對勁,抬眼看了看,果然,娘娘眼裡禽著淚一臉倔強,太子殿下卻一反常態地淡漠坐著。

願相攜,一世安(二)3000字

情況不妙。

她眼珠子一轉,將那玉佩雙手奉在掌心,低著頭走到了漪諾身前,輕聲道:“娘娘,玉佩拿來了。”

太子殿下正望著窗外,神情沒有什麼變化,彷彿沒有聽到。

“娘娘,宮裡的工匠師傅了最大的心力雕琢成這枚玉佩,對娘娘您送過去的肇桐玉讚不絕口,說娘娘真是上了心,這肇桐玉是最適合雕琢的玉石,且極為稀少,是可遇不可求的無價之寶。而娘娘送去的這塊玉更是肇桐玉中的上品,是娘娘出嫁時家中帶來的最貴重的嫁妝,難為娘娘肯拿出來。”

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瞄太子殿下,果不其然,殿下聽了後頗為動容,神色緩和不少。她心中長出一口氣,還好還好,殿下寵愛娘娘,床頭吵架床尾和,沒真的往心裡去。只是殿下自從娶了太子妃後,脾氣就變得不是特別好,難怪娘娘心裡不順暢。這次娘娘對這玉佩花了這麼大的心思,殿下也應該看到娘娘的好了。

正想著,不料娘娘還在氣頭上,拿起那玉佩就要往地上砸,“這種玩意兒,不要也罷!”

她一驚,幾乎要叫出聲來。幸虧殿下及時擒住娘娘的手腕,奪過了那枚玉佩。

他笑道:“這樣好的玉佩,不要就送給我,砸了多可惜。”

亦鳶見狀鬆了一口氣,知趣地退了下去。

屋中只餘兩個人,漪諾只是冷著臉不說話。

紫淵打量她片刻,淡淡笑道:“漪諾,你若再生氣,我可就要走了。”

漪諾冷冷掃他一眼:“走便走,以後別再踏進心淵閣一步!”

紫淵聞言只是一笑,不再出言哄她,低頭打量那玉佩,發現雕刻出的花紋在最頂端巧妙地留出了一個小洞,想來是套根紅繩掛在脖子上的設計。他想著,手便下意識地往脖頸處摸去,卻發現空蕩蕩的。

他一楞,這才發現今早龍瑰給他的戒指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。

糟糕。他微微蹙眉,破天荒地覺得為難起來。怎麼會掉了呢,萬一找不到,龍瑰又該嚷嚷了。那丫頭吵起來威震方圓百里,比凡界的麻雀還要噪。

一想到讓她知道這件事的後果,就連一向處驚不變的太子殿下都有些頭疼。

要快點找到才行,倒不是有多重要,只是那丫頭實在煩人。紫淵這樣想著便站了起來,看了眼漪諾道:“我突然想起還有些要緊事沒處理,先走了。這枚玉佩我回頭會讓人做成同心結掛在身上的。”說罷不顧漪諾驟變的臉色,匆匆離開了。

走出心淵閣,他微微思索,便朝著重華宮裡最大的那棵古樹去了。今天在那裡停留了一陣子,估計是那時候紅繩的結鬆了,他卻因為心神不寧而沒有注意到。

腳步微急地走到古樹附近,他突然卻停住,目光有些複雜地望向前方,同時施展匿形術隱了身形。

古樹下,龍瑰蹲在那裡不知在看些什麼,一動不動,似乎很專注。微微往旁邊挪幾步,換了個角度,能夠很清晰地看見她的側面。她身前的草叢裡,一點玫紅的幽深光芒隱隱流轉,他一看便知道是什麼,頓時僵在原地。

龍瑰看了很久,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撿起來放進手心裡,又呆呆地盯著看了片刻。

紫淵看著她的眼神,呼吸有些急促,心中隱隱不安,再走近了幾步,想著到底是立刻現出身形跟她解釋,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。他一向精於算計,身經百戰浴血沙場,即使面對千軍萬馬也能泰然處之,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跨不過的坎,再沒有什麼能讓他束手無策,然而此時此刻,他居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
一定是九龍瑰太煩人,煩得他都怕了。

他的心裡密密地亂成一團,緊鎖眉頭,看著樹下的女孩,運籌帷幄雷厲風行的大將軍,此刻卻黔驢技窮。

正手足無措間,龍瑰突然抬起頭,向四處張望。明知她看不到自己,他還是在她目光掃過的瞬間心如擂鼓。他突然就迷茫了。自己什麼時候會這樣怕一個小丫頭?怕得連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。

九龍瑰,他怎麼會怕她?

然而下一刻,他便再也沒有心思去疑惑了。他楞住,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下,一絲痛意漸漸漫上來,喉嚨梗得發澀。

他看到了,她那樣小心地確認四周沒有人後,才低下頭來,用手偷偷抹眼睛,他以為她的眼睛裡進了砂礫,想看看她接下來會怎麼做,可是她只是一直抹一直抹,無聲無息,肩膀卻微微顫抖。

他明白過來,原來她在哭。

他有些恍惚,脣色發白。九龍瑰在哭,她怎麼會哭?她那麼吵,那麼搗騰,天天一副熱熱鬧鬧的樣子,她怎麼會哭呢?她已經這樣哭過很多次了嗎?

他想等到她停下來,停下來,然後他就顯出身形跟她解釋,他是不小心弄掉的,他沒有嫌棄那個醜醜的戒指,雖然它確實很醜。可是她一直沒有停,兩隻手抹啊抹,後來換成袖子。他看到她的衣袖漸漸有水漬漫開,一點一點擴散,嬌豔的瑰紅變成沉鬱的深紅,刺得他眼睛發疼。

不要哭了。他在心裡說。九龍瑰,你不要哭了,你知不知道你很煩,吵死我了。

其實她沒發出一點聲音,只是嘴角耷拉著,眼淚汩汩地流個不停,像小溪一樣。可是他就是覺得很吵,連看到都覺得心煩,煩得他想逃走,逃得遠遠的。可是他連一步都挪不開,像是在地上紮了根,一動不動地,看著她嬌小的背脊微微顫抖,看著那片深紅越散越大。

他失了神般看著她顫抖的背影,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她。

天帝尚紫,禮服都是紫色。大婚那晚,她穿著深紫色的嫁衣,明明是穩重肅穆又優雅的顏色,可是那嫁衣穿在她身上卻那麼不搭調,她整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樣子,永遠都在笑,或者咧開嘴對著他友好地笑,或者捂著肚子笑出了眼淚,整個人弓成一隻蝦子,身子都微微顫抖,笑聲清亮得像小溪響徹寂靜的重華殿,撞進他的心裡。

一瞬間,他望進她的眼底,她的目光熾烈明亮得如同火焰,彷彿能燃燒他那顆浸滿鮮血的麻木的心。他被那種陌生的情緒擾亂了心,有些慌亂,有些惱怒,於是他板起臉,冷冷地對她說他不喜歡別人近身一尺以內。她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,楞楞地看著他,眼中的神色他一輩子都忘不掉。他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,於是轉身走出了新房。

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踏進瑰華殿了,可是第二天,他就又站在了那個女孩的面前。她看到他來好像很高興,穿著紅衣裳,嬌嬌豔豔明明朗朗,像花兒似的明媚。他想,她穿著紅衣真好看,像團火焰似的熱鬧。她問,你怎麼來了?他在心裡說,因為你是九清宮的公主,我自然不能怠慢你。然後他就走了,什麼也沒說。

接下來的日子,他每天都回去瑰華殿,或者賞給她各種奇珍異寶,或者在榻上坐一坐,看著她自己一個人津津有味地搗鼓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。他很心安理得,自己身為太子,維持好天庭和九清宮的關係是他應盡的責任。他也很清楚自己喜歡的是那個清傲如梅的聰慧女子,他對她是真的上了心。

於是日子便這樣,一天天地過去,直到現在。

直到現在。

他回過神,看到她突然站起來,飛快地跑走了。他微微一楞,才發現不遠處走來幾個小宮娥。

望著那道身影越跑越遠,直到消失在殿宇間,他才收回目光,沉默地顯出身形。那枚戒指被她留在了草叢裡,他走過去撿起來,很仔細地擦乾淨,然後收進懷裡。

做完這一切,他脫力般倚在古樹上,目光恍惚地望向天空。他從未感到如此疲憊茫然,只覺得一顆心惶惶然如陷深淵,彷彿再也無法重見天日。

一轉眼便已入秋,整個仙界卻都忙碌起來。原因無他,只因太子紫淵就快當爹了。

數月前,紫淵的寵妃漪諾,盛罹宮宮主的女兒,被診斷出懷有身孕。雖然不是太子妃所出,但這也是天大的喜事。天帝大喜,昭告天下,人人都忙著準備小天孫的滿月禮,重華殿每日人來人往,門庭若市。太子殿下卻宣佈心淵閣不再見客,讓漪諾好好靜養。這樣一來,仙界中人人都誇讚太子體恤天妃,重情重義。

而與心淵閣一樣安靜的,還有瑰華殿。

重華殿中人人皆知,太子妃已徹底失寵。太子殿下已經數月不曾踏足瑰華殿,甚至連瑰華殿的四周都禁止有人走動,偌大的瑰華殿空蕩蕩的,成日寂靜寥落,再聽不見往日清脆嬌俏的笑聲。

太子殿下日益專注於政事,日夜留在寶凌殿中處理宗卷,連心淵閣也甚少踏足,只是補藥賞賜流水般地送進去,以示體恤。於是,太子殿下紫淵勤政穩重的好名聲又傳遍仙界。

天帝對自己這個兒子愈發滿意,怎麼看怎麼順眼,一高興,就把他派出去討伐蠻荒了。

這一討伐便去了半年。蠻荒雖是凶險之地,但太子紫淵是什麼人物?百徵沙場飽經風霜,鐵血澆築的王者,什麼陣仗沒見識過。戰事進行得異常順利,不過半年,蠻荒便有大半歸降天庭,眼看勝利在望,重華殿裡卻出了變故。

這個變故,讓太子殿下險些丟了性命。

他怎麼也想不到,也沒有一個人會想到,心淵閣居然在這時遭了刺客。漪諾可還有著身孕!他不顧一切十萬火急地趕回去時,心淵閣裡已是哭聲一片。

他心中一緊,莫不是漪諾和孩子出了什麼事?

匆匆走進內間,漪諾正半倚在床上,臉色蒼白,雖然身上有一些輕傷,但似乎並無大礙。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,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前,握住她的手:“沒事吧?我來遲了。”

漪諾的眼淚一瞬間便掉了下來,撲進他懷中緊緊抱住他。

亦鳶和眉清都跪在一旁,也是跟著流淚。

他半天才將漪諾安撫下來,踱出殿門,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處的戒指,他這一摸,卻直接將戒指扯了下來,才發現那根紅繩不知什麼時候又鬆了,好在這次沒有掉。

不知道她怎麼樣了,找個時間讓她幫忙把紅繩系一系吧。他有些恍惚地想,卻又使勁搖搖頭,想把這個念頭甩出去。

出神間他摩挲著那枚戒指,目光落在指環內側,腦中頓時“嗡”地一聲。細細一看,那上面竟歪歪扭扭地刻了幾個字:

願相攜,一世安。

這是……她的願望麼?

他怔忪許久,突然攥緊了那枚戒指,彷彿要將它攥進血肉裡。

他大步向瑰華殿走去,腳步又快又急,好幾次險些被絆倒。可是他只是牢牢盯著遠方那座殿宇的屋簷,彷彿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般急切。

走到半路卻聽見一道哭聲,那樣的悲慟欲絕,哭聲中的絕望令人心慌。紫淵聽著那哭聲有些耳熟,走近一看,竟是墨柒。

她哭得早已泣不成聲,眼中的悲悽那樣真切。

“你怎麼在這裡?漪諾娘娘已經無大礙了,你哭什麼?”他這樣問,心中卻隱隱明白有什麼大事發生了,心慌得不能自己。強壓住心中巨大的恐慌,他極力讓自己去聽墨柒的話。

“娘娘……娘娘她……娘……娘娘她!”她哭得連話也說不完整,倒在地上,懷中滾出一個紅光瀲灩的珠子,

他一看,頓時如五雷轟頂,竟是連站也站不穩,臉色在一瞬間變得雪白。那是血華珠,怎麼會是血華珠!他不敢置信地望著那顆火紅的珠子,眼中的驚痛令人心悸。

怎麼可能,怎麼可能?他想要這樣問,卻發現自己竟已發不出一點聲音,喉間擠出幾絲痛苦的嘶聲。

他痛苦地躬下身子,面容蒼白得像紙,胸口的劇痛一陣一陣洶湧,喉口忽地湧起一陣血腥氣味,翻天覆地地席捲上來。他的手指狠狠嵌入身後的樑柱上,劇烈卻無聲地喘息。

那跟紅繩,終究是系不上了。

墨柒伏在地上,哭得聲嘶力竭,淚光閃爍間,卻彷彿看見,一點晶瑩的淚水,慢慢地,緩緩地,從太子殿下的眼角淌下來,淒涼冰冷如深秋裡的露水,讓她的心如同浸在冰裡,再也觸不到暖熱的陽光。

紫峒歷九三九七二年冬,太子妃九龍瑰歿,因其為護天孫而犧牲,天帝感念其恩,追封其為凌聖天妃,乃僅次於天后的榮尊,並許九清宮萬世榮昌。

紫淵自請廢太子,從此幽居瑰華殿,不理政事,不問世俗,三界五行,九州八荒,此後再無人見過這位皇子的顏面。據傳聞,凌聖天妃葬於瑰華殿中,紫淵日夜守候碑前,不離不棄,無聲無息。

此後數千年,每至春末夏初之時,總有那麼幾天不平靜。那幾天裡,九州八荒之內皆聞,蒼穹之上似有悲鳴,令人聞之慾泣。關於這個,總有新晉升的小仙疑惑不明,三界內莫衷一是,眾說紛紜。

在眾多猜測中,只有一個訊息被證實:

凌聖天妃的墓碑上,只有前任太子親手刻上的碑銘——

願相攜,一世安

這一世我欠你一個願望,用我這殘生償還。

下一世,我一定攜緊你的手,保你一生平安喜樂,世事無憂。

國二:聞人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