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見一隻年齡很小的狗，在大雨磅礴中一動不動。它瞪著一雙黑亮的眼睛，連找個地方躲雨都不懂。我一下子就被逼出了惻隱之心。我蹲下來摸摸它的頭，然後把它帶到一個屋簷下。
我走了，我不知道的是，它曾踉踉蹌蹌地跑著追我。
後來的很久很久，我走了好多遍同樣的路都再沒有遇到它。
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眼前人這個故事。我也許是太孤獨了，或者是看著她就想起來了。第一次會這樣任性。
那就叫她Alpha好了。
青旅外面有一個很大的院壩，有暖陽的時候可以拖一把椅子聊天看書發呆，Beta會給我念很美的詩句：“我多麼希望，有一個門口，早晨，陽光照在草上，我們站著，扶著自己的門扇，門很低，但太陽是明亮的，草在結它的種子，風在搖它的葉子，我們站著，不說話，就十分美好。”
Beta是一個好女孩。
相較之下，Alpha就很冷感。她真是我見過的最有性格的女生，我百般示好她卻熟視無睹，就好像喪失了社交能力。她通常蜷在一個地方畫畫，畫那種沒有人物的風景畫，發很久的呆。
“那些搞藝術的，”Beta揮動著手臂，橘黃色的指甲在太陽下閃閃發光，“都不近人的。”
近了人，就沾了世俗。
所以第一次看見她哭我會如此驚訝。
是一個好晴天。Alpha揹著畫板去了近山，Beta拖著我去看小鎮的集市。
Beta選了好多小玩意兒和果蔬，我躊躇在一件原木手工藝術品和一塊寶藍色的毯子中間，拿捏不定。
“快選啦，快選啦。”Beta歡快地叫嚷著，在背後用胳膊環著我的脖子觀察那兩件物件，“我覺得毯子好看。”
的確，我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塊毯子，它可憐兮兮地掛在落地窗上，等著被人帶走。多麼深邃而又神祕的顏色，夾帶著海風。
但最後我仍帶走了那件藝術品。它沉默得就像一個孤獨的人。
好吧，其實我兩個都買了。對於選擇困難症患者來說，這無疑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。
回到旅館後，Beta去和其他小女孩兒分享她買的飾品，我抱著毯子躲到了後院去。那裡有一小片花開得爛漫，她就坐在花的中間，靜靜地無聲地流淚。
我想我是看錯了吧，Alpha不是去近山了嗎，她怎麼會在這裡哭？而且哭，怎麼會哭得這麼傷心卻毫無聲息？
我走近，看著Alpha揚起秀氣的臉龐，看著我。她很平靜，是那種從絕望中萃取出來的平靜。
我一瞬間就以為自己誤入了夢遊仙境。
我挨著她坐下，望著天邊那鹹鴨蛋一樣的太陽，我問她你怎麼了。
她的頭深埋在她自己造就的安全空間裡，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鴕鳥。她很久很久都沒有答話。
我把毯子搭在她肩上，把懷裡的藝術品放在身旁。然後我陪著她相顧無言，太陽把三個影子拉得很長。
幾近永恆。
大概就是那一次我才真正認識Alpha，雖然她看我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如故。不過黑瑪瑙融化的過程會很漫長，我不介意等候。
直到有一天很晚的時候她爬上我的床說：“你想不想聽一個故事？很短的，也很簡單。”
嗯。好啊。
[Alpha]
我的父母經商，他們從小就希冀我以後選文科再轉商。後來我選了文科，這沒有辦法，因為我的物理和化學太差。父母鬆了一口氣，卻緊接著提了一顆心。因為我說我要當藝術生我要去學畫畫。無論父母怎麼勸誘，我都沒有鬆口，連一句“好我再考慮考慮”都不說。現在想來，我那時太強硬了。我還是去了美院，四年中，一次都沒有回過家。最後的結局真的是狗血傾盆，我父母很想我就來看我，中途出車禍了，沒搶救過來。那時候我還在畫畫，我還記得畫布上血色一片，就像真的血一樣。
從那以後，我就是個孤兒了。
可是隻有我知道我是個罪人。每次畫畫，我都覺得我在坐牢。
是不是我抽空去看看他們，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。
也許吧。
這是她第二次哭，她提及她的身世就順便帶出她的傷，她傾倒在深藍色夜幕裡，淚流成河。
我什麼都不能說，我說什麼都是錯的。安慰她、鼓勵她、罵醒她、教育她。
我的力量如此渺小。
我只有緊緊地抱住她，像抱著一隻受傷的小動物。她這麼瘦，骨頭硌著我生疼。
天馬上就要亮了。